003
“她的心律太慢了。”观察着少女，我提醒亚连，努力将幻觉从头脑中驱逐出去。电脑辅助系统正在分析她的呼吸起伏和脉搏，将信息源源不断地报告给我。
后者白了我一眼。
“别怕，你安全了。”
亚连说着，从腰间抽出急救包，向少女跑去。她把步枪扔在一旁，跪在少女身边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支注射器——地上的血迹沾脏了她的裤子。她轻声安慰受伤的女孩，把注射器的一端压在她的腰上，然后按下按钮。
“有点痛，忍耐一下……快下来帮我，恩兰册！”
“你忘了吗……我卡住了。”我小声抱怨。“而且我还得警戒周围。”
想到我的形象可能会吓到小孩子，我于是离开她们，走回坍塌的公寓和装甲车之间。
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零件。左后腿的损伤不大，估计会让机械师很头痛。我暗自着思量，查看起四周。从翻倒的装甲车和遍地残骸可以轻易的看出，有一只负颔子从地下爬了出来，路边炸弹似的顶翻了正在行驶的装甲车，然后切开它的底盘，把里面的人拖出来逐个杀死。
那么，这只负颔子是在刚刚学到“攻击底盘”这个敲门的吗？我感到有些头痛，将视野转向亚连的位置。
亚连正在帮那女孩包扎伤口。小姑娘很坚强，她咬着嘴唇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偶尔发出一声闷哼。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连体服，兜帽被扯坏，整件衣服破烂不堪。很快，烧伤的断肢就被白色的纱布包裹起来，随着麻醉剂的慢慢生效，她的目光变得宁静平和，一双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注视着亚连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萨艮。”女孩的声音很虚弱，听上去像是在弹奏一根纸制的弦，“卡农-萨艮。”
“你用卡农做名字？真独特。”亚连用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，“你受伤了，卡农。不过别怕，药物正在起作用，你马上就会好起来。唯一的副作用是在半个小时之内，你将会变得很困很困。”
名为卡农的少女点点头。
“但是你不能睡。我会和你聊天，你可能会生气，发脾气。但我就是要和你聊天。”
亚连严肃的看着她，想要确保自己的话被少女所理解。女孩的脸色苍白的像张纸，万幸她的心跳正在恢复。
“如果你睡着，就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。”这样说着，亚连坐在少女身边。她环住少女的肩膀，低声哼唱起一首儿歌。火焰劈啪作响，清澈低沉的歌声飘荡在燃烧的废墟之间。
“我们得继续前进。”时间流逝，莫名的焦虑感渐渐在我心中产生。刚刚战斗的声音至少传遍了小半个街区，再加上滚滚浓烟，我们简直就像黑夜里打着手电的人。不知为何，附近却始终没有敌人的反应。
诡异的安逸令我惶恐不安。我试着同指挥塔建立连接，但是只能听到沙沙的杂音，电磁干扰依然严重。
“再等一会儿。她现在还不能动。”亚连握着女孩的手，“她的手真热。”
我没有回答，警戒着周围。
“她让我想起我的妹妹。”亚连笑了一下，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。她也有尖尖的下巴和漂亮的眼睛，不过是蓝色的，和我一样。”
平复下来的女孩好奇地看着我，扭头向亚连问道：“那是机器人吗？”
亚连愣了一下，笑出了声：“不，当然不是……恩兰册，我觉得你该出来做个自我介绍，至少让这孩子看看你的脸。”
这个提议让我有点不舒服：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……但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嘶咔——
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，我感到自己的神经绷紧了。
热成像没有异常……但是我确实听到了那声音。
“亚连，萨艮，小心。”我高声提醒她们，所有的眼柄都在疯狂转动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。
破碎的建筑，燃烧的装甲车残骸，开裂的柏油路面……火焰，火焰，火焰……这里太热了，发现这点的一瞬间，狂乱的恐惧将我淹没。
嘶咔——
随着细不可闻的轻响，一根银色的小树苗从装甲车下方破土而出。它快速生长着，变得足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。随后，第二根蔓藤，第三根蔓藤……它们疯狂的扭动着，推开挡在上方的装甲车，毫不费力地将这坨熊熊燃烧的金属扔出去几米远。
这是一只先锋队级负颔子！
它一直潜伏在地下，利用燃烧的装甲车隐藏里自己的热信号！
我想大叫，想要提醒亚连和萨艮……但是太慢了，尖利炽热的触手向着她们的方向刺去。
我启动机枪，左后腿却突然一软，失去准头的子弹击碎了道路两旁的楼面。
“不！”我听见自己在怒吼。
被枪声提醒，感知到不可测的危险，亚连将卡农推向旁边，然后向前扑去。
一声闷响，三根触手刺入了柏油路面。
“真危险。”我看到亚连对着地上的卡农微微一笑，她的发带断了，金色的长发在背上散开。亚连转过头，朝我吐了吐舌头，“太狼狈了。”
这样说着，亚连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，仿佛犯了错误的小姑娘。然后她慢慢低下头，望向自己缓缓冒烟的焦黑胸口。
三根触手洞穿了她的身体，将她钉在那里。
“帮我告诉……”她轻轻说，握住了胸前的触手，黑色的手套发出嘶嘶的声音。
触手们分开了，像一束绽放的花朵。
红色的液体和白色的碎片向四周飞散，构成了美丽而残忍的花瓣。粘稠的血浆溅在我的复眼和装甲上——这是我最后一次感受到亚连的温度。
阿里安-亚连没来得及说完她的遗嘱，就在我面前被撕成了碎片。
不……
我就像置身于某个怪诞的电影场景之中，一切显得那么可笑。我看到自己弹出电热刀，向负颔子划去，它则灵巧的躲开刀刃，伸出两条触手缠绕在辅助肢上。一声模糊的闷响，辅助肢被扯断，刀刃斜**战车的残骸中，将它一分为二。
机枪启动了，地面上溅出一片金色的火花，碎石和烟雾在空中翻飞。
嘶咔——
我听见负颔子这样嘟囔着，它跳上我的背部，以身体为轴甩动触手。装甲破碎的声音像是风铃在响，机枪塔被抽的粉身碎骨，金属碎片反射着银色的光芒。
嘶咔——
我直立而起，向后摔去，想要把负颔子挤进墙壁。我看到失去了一手一足的少女扶着路灯，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我。“卡农-萨艮！快走！”我对她大喊。
少女没有动。她的伤**裂了，银色的液体和触须从伤口里喷涌而出，光滑的触须从她背后向外伸展。在她身上，灰色的连体衣燃烧了起来。
直到此刻，我才认出那原本是一件拘束服。
“我等你很久了。恩兰册。”
她的双眸漆黑如夜空。
我向她挥下前足，却发现四肢已经消失了。失去了平衡，我仰面倒在地上。先锋队级负颔子从我身上离开，慢步到她的身后。
嘶咔——
她摇晃着向我走来，纤长锋利的镰足取代了她失去的右腿和左臂。她抬起手臂，将镰足刺入了潜入室的边缘，一阵火花闪耀，我陷入了黑暗之中。
随着一阵牙根发涩的金属扭曲声，我看到了蓝色的天空，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。潜入室的舱门被整个撬开了，此刻，我又变回了自己——一个被复杂机械环绕的头颅。
银白色短发的少女站在我面前，她缓缓地蹲下，用镰足支撑着身体，然后伸出手扶起我的脸。
她的手真热——我想起了亚连的话。
“……你到底是什么？”
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吓人。
“我是萨艮。卡农-萨艮。”她喜悦而哀伤的看着我，声音清亮，“你到底是什么呢？”
“我是……”
她摇了摇头：“你不是人类，恩兰册。他们取走了你的心脏，所以你没有灵魂；你也不是收割者，你身上还残存着人类的情感。”
感情……
我的声音颤抖起来：“情感到底是从哪里产生的呢？”
“和我一起走，我将会告诉你一切秘密的答案。”她的指尖拂过我的额角。
“你杀了亚连。”我摇了摇头，“不论你是什么……我都会杀了你。”
少女露出了温暖的笑容，仿佛我是个说了可笑话的小孩子：“我没有杀亚连，阿里安-亚连现在和我在一起。”
她搂住了我的脖子，炙热的吐息喷吐在我耳尖：“恩兰册，卡农-萨艮尊重你的意愿，卡农-萨艮决定把你留在这里。因为我很清楚，你一定会来找我的。”
这样说着，大地开始颤抖，奔雷在地下轰鸣，楼宇和路灯疯狂的晃动。无数巨大的苍白触须从地下伸出，高塔般指向天穹。共荣级负颔子的缓缓从地下升起，恐怖的热量融化了金属和街道，它苍白的太阳般悬浮在空中。
“我会等着你的。”她对我说。刚刚的那只先锋级负颔子出现在我们身边，它伸出触手，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身体。“卡农-萨艮会等着你。”
剧烈的强光下，我眯起眼睛。共荣级负颔子的白色光圈浮现在她身后，我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锋利剪影。
“很好，恩兰册会杀死你的。”
我轻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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